创建日期: 2025-11-13 20:45:38
卑劣花园#01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、 天穹、宫殿、江河、天使、 深沉的玫瑰，隐秘而没有穷期。 ——《永久的玫瑰》[阿根廷]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 重庆大厦，一个廉价宾馆、商铺、食肆紧密攒凑的地方，空气污浊，鱼龙混杂，挤满神情暧昧的外国背包客。这里建成年代久远，如今已老旧的不成样子，外表看上去不过是座暗淡无光的灰色建筑，但楼内脏污的墙壁、渗水的顶板、皮癣般随处可见的层叠小广告、摇摇欲坠的楼梯还有用砖头垫行的积水为其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。 一楼二楼小商品铺子鳞次栉比，南亚人腆着小肚子站在货品旁边，明目张胆睇视过路女性。三楼开始层层向上分隔出廉价宾馆与印度馆子，浓郁的咖喱味与劣质清新剂的味道交替出现，混合着公厕的腥臭与其他的什么味道，令人作呕。 偶尔，会看到亮着粉色灯光的房间，浓妆艳抹的楼凤倚门而立，尽量用兜住乳房的吊带背心和超短裤展示自己的身材，神情冷漠，只对过路男露出假笑。 十五楼有家地下诊所，白日医牙，夜半医古惑仔，医术高超价钱实惠，名声颇盛。开诊所的是个年轻男人，叫伯远，性情古怪不擅交际，乞人憎。古惑仔们受他的恩，吃他冷言冷语亦不与他计较。 “阿远医生几好嘅（不错的）！” “人犀利（厉害），总会有些怪癖嘛！” 遭人打爆眼珠的龅牙仔用食指扣扣自己脑袋，表示伯远脑袋不太好而已，要理解。他斜眼望向一边作昏迷状，假眼珠却瞥向另一边，像卡通片里的痴线角色。 伯远在大家眼中就是很奇怪的一个人。 他穿挺括西装，领带打温莎结，用领针固定在衬衣领上；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苟，皮肤干净细腻，腕上戴一只旧机械腕表，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玫瑰古龙水的味道。他端庄自持，骄矜淡漠，言谈行事像个被骄纵惯了的富家少爷。 这些都没什么，可是他在重庆大厦讨生活。 每天带着他那些洁癖和固执，沉默行走在腌臢的重庆大厦里。 诊所左边是一家卖《龙虎豹》的杂志店，右边是个老楼凤的店，两家都依傍着伯远诊所谋生，客源是那些来就诊的烂仔。伯远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四九仔哭着把命悬一线的兄弟送来后，眼泪一抹就能去隔壁来一炮。他看过几本黑帮小说，里面并没有这种情节。 “……搞唔明（搞不懂）。” 伯远给张嘉元夹一块茭白。 张嘉元笑了笑，说那些不过是小喽啰，跟和义恒不一样。 伯远家位于重庆大厦附近，尖沙咀无名小巷中，难得的是一栋上下三层的夹楼，但是风水极差，带煞。伯远不信这个，阖家只他跟弟弟张嘉元二人，一个医生，一个黑社会，都是动刀见血的人，煞不到。 在香港，医生和黑社会，都算好差事。 “食得饱，就好喇！” 右边店的老楼凤年纪大了皮肤很薄，笑起来皱的皱，光的光，妆容得宜眼波流转，风韵犹存，魅力不输年轻女孩。 “甜姐，人要有追求，有理想，人冇理想，同咸鱼有乜嘢（什么）分别？” 伯远小心地用镊子夹着针，将甜姐被嫖客咬豁了的耳垂缝起来。甜姐听到伯远的低语忍不住笑了，身体震动，差点让伯远的针扎错位置。伯远全然不觉自己的话太天真，他皱起眉头嗔怪地乜了甜姐一眼，细细缝下去。 白天诊所很冷清，不是人人都修牙，也没那么多伤到需要来诊所的病患。对面的鲜煮奶茶店则热闹的多，伯远也蛮中意那家店，他家有款咖啡还不错，不是速溶的，用卢旺达咖啡豆，他空闲时偶尔溜达过去来一杯配正在读的书。 书籍，醇香咖啡，还有二手留声机中悠扬的歌声。 重庆大厦也不错，不是吗？ 不过，最近有个家伙，似乎比他更喜欢对面的咖啡。 高个长腿，大眼睛，留了胡子也像个孩子。伯远观察这个男人好几天了，目测比张嘉元大不了多少，坐在对面喝咖啡，时不时瞟过来。好笑的是，因为眼睛太大，他每次偷瞄都被伯远发现。 “差佬（警察）啦，同我有关。”张嘉元看了眼伯远偷拍的照片，笃定道。“何威廉死咗，O记以为系跛脚成做嘅（的），派人逮捕。不过冇证据，只好先将跛脚成放归，O记开始四处寻证据。” “……是你做的吗？” 张嘉元一愣，抬头看到伯远不安地望着他。张嘉元笑了，露出虎牙，仍旧是同哥哥撒娇的大男孩模样。 “点（怎么）可能，我唔识佢（不认识他）。” “糖加太多，香气就寡了。” 伯远轻轻拿住张嘉元口中那位差佬的手，细砂糖的纸袋被对方骤然收紧的手指搓出细微噪音。 “啊……多谢！” 出乎意料，对方笑起来带着孩子式的调皮，眼睛里飞扬的神采与张嘉元有七分相似，伯远不由得心软起来。他摆弄腕表看了眼时间，施施然坐在小警察对面，告诉对方他在等咖啡。 奶茶店生意很好，顾客颇多，不远处一对情侣正用吸管共饮一杯奶茶，柜台前有小朋友踮着脚在买冰淇淋，靠窗的位置有个穿包臀裙的女孩在补妆，在她身后有两个黑人正猥琐的偷窥着。 伯远沉默的坐着，眼睛看着某处出神，气场与周遭违和，引人注目。 “我叫Patrick，你系对面嘅医生吗？” 活泼上扬的声调。 “你知道重庆大厦有乜好玩嘅地方啊？” 小狗在摇尾巴。 “你系全科医生吗？” 伯远忍不住竖起手指嘘了一下：“唔好将口水喷入咖啡。” 声音好温柔，如情人低语。 -tbc-